下降山谷

不再伪装成物质

[The Avengers] Gold (Thorki)

「每次我倒下,你都站得更直一点。」

我现在再看千秋这篇,我深夜嚎哭。这就是也许我永远、永远不会接受复联4的原因。


猿猴麵包樹千秋:

這是七月出的錘基A6小薄本之中的另外一篇,販售點在此 :)




***


他在一輛火車上。


可能向東也可能向西行駛,陽光在右側,幾乎與車窗平行。Thor猜不出時間,那像朝陽也像夕陽。兩者他都看過類似的光線。有很長一段時間,他躺在許多顆星球上,盯著同一顆太陽看。他的眼睛好了又壞,壞了又好,乾了濕,濕了乾,黑斑在視線中閃爍跳動,像多年前的倫敦,到處是蟲洞,他搭乘與如今所在類似的交通工具,投向戰場。黑點有時帶著人形,有時沒有,它們來了又走,沒帶回任何人。


他在火車上有一會兒了。錘子不在身邊,斧頭不在身邊,不記得何時上的車,也不確定停靠站在何處。如果將一把正確的樂器,放在樂團中錯誤的位置,它仍然會發出正確的聲音,之中的違和感不令人感覺錯誤。


神會做夢嗎?


Thor說會。又也許不會。


因為夢都成真,它們不像廣義上的夢。像你睡著以後,身體終於追上大腦的運作(或以Thor的例子來說,大腦追上了身體),追上了時間的洪流,於是得以體驗一切你即將體驗的現實。


他所在的車廂別無他人,他從座位探出身子,透過門上的窗子去看,前一個車廂像水上船隻,輕柔在窗景中起伏。


Thor考慮睡一會兒。有人告訴他在夢裡睡著就能在其他所在醒來。不確定是不是真的。所以他將太陽穴貼在溫暖的玻璃上,在陽光中閉眼。


第一個稱得上完整記憶的夢發生在八歲。


Thor在草地上午睡,他一定沒睡著,或者被什麼吵醒了。像在清晨把冰涼的黃金手環束上手腕,用掌心包握,使它柔軟,使它完全吻合皮膚,他的前臂傳來一道涼意。Thor扭頭去看,一條小蛇徐行著經過,腹部蓋在他的手上。他一直就喜歡蛇。綠色的,柔軟的,涼爽的,安靜又嘶嘶吵鬧的,牠們讓他想起許多好事。Thor將牠自中段提起,放在掌裡觀賞。蛇的鱗片在陽光下閃閃發亮,稍稍翻轉,側腹就浮現隱約金線。牠嘶嘶吐信,像短暫竊笑,就真的成為竊笑。蛇的綠成為Loki的綠,他的動作柔軟,笑聲吵鬧,涼爽的、安靜的匕首就插進Thor的胸口。


是我。哥哥。是我。他說。語氣驚奇,彷彿歡欣鼓舞。


像所有夢境的終點,Thor醒來。他感覺沒真的睡著,或者被夢吵醒了。他的手按在長著短草的土地上,剛蜷縮起指頭,蛇就纏上了手腕。他先是想起自己喜歡蛇,將牠拾起的同時,腦中兩幅影像重疊,當蛇尾化作他兄弟的膝蓋,壓制自己腹部時,Thor想也沒想就翻側上身,Loki的匕首便全無聲息地沒入草地。


他們在某一個瞬間離得很近,他聽見Loki沉默的嘆息,感覺他的呼吸摩擦耳畔,說不出是燙是冷。他們的壽命年限漫長,肉體堅韌,但心臟與凡人一般脆弱。他始終能在Loki的玩笑中嗅出一絲惡意,又只能從他的惡意中找出純粹的憐惜。他想他的弟弟是否想殺了自己。他想他的弟弟是為失望嘆息,或為安心嘆息。像人有時難過了哭,高興了也哭。又一個他充滿致命性的玩笑失敗了,但Thor活了下來。


Thor說起這起事件,沒說夢,也沒談起那聲嘆息。他的同伴嘲笑他。他們說,哪一條蛇會爬上你的手,還沒來由地停留在那裡。那只能是Loki。


蛇或許不會。Thor想,但他的弟弟會嗎?


將他當成一段折木攀附纏繞,遺忘去處般久久停留,從清晨到黃昏,再從黃昏到清晨。


也許在那些最狂野的夢中。


Thor沒能睡著,他睜開眼,車廂搖晃前進,對面的椅上多了個人。他不記得對面有椅子,也許有吧,也不記得對面有人,也許有吧。他待在身邊如此自然,Thor不是第一次遺忘他就在自己身邊。或者不在自己身邊。


像一雙膝蓋壓上腹部,有短暫瞬間他收束了呼吸,滿心困惑,隱隱頭疼。他問Thor從哪裡來。


「從地球。」他回答,「但只是途經那裡。在之前是另一個星球,然後是另一個。」


他穿越了半片森林,和穿越了另外半片森林的珍,在中點上相遇。他是來找她的,她則不是。她追著她的研究跑,有時候Thor覺得自己只是陪著跑上一段路。珍在大片綠意中很輕易發現了他,於是站直身子,開懷微笑,向上探高手臂擁抱Thor。他們陪伴彼此漫步。


他告訴她關於阿斯嘉,關於家,關於船,關於愛,和他弟弟的事。他沒有太多能夠傾訴的對象,但珍經歷過那一切,她會明白。


珍則告訴他一個故事。


她說美國西南部有個印地安人保留區。Thor問她什麼是保留區,珍說,嗯,如果你的弟弟成功統治地球,他覺得我們原始的生活方式挺可愛的,就會劃一塊地讓人類在那裡過自己的生活,保持相對低的干涉。於是Thor就明白了。她說,納瓦荷人稱這片土地為「四角之地」,由神話中的四座聖山圍繞而成。他們的巫醫曾經這麼說過:「記住你眼前所見,把目光停在一處,記住它的樣子。在下雪時觀察它,在青草初長時觀察它,在下雨時觀察它。你得去感覺它,記住它的氣味,來回走動探索山巖的觸感。如此一來,這地方便永遠伴隨你。當你遠走他鄉,你可以呼喚它,當你需要它時,它就在那兒,在你心中。」


她說,它就在你心中。


「多好心,她嘗試安慰你。」座位對面的人說,「那管用嗎?」


「或多或少吧。」Thor回答。


「你愛她嗎?」


「我想我會永遠愛她。」


「你愛我嗎?」


Thor嘆氣。


「你知道我比任何人都愛你。」那人說。


是嗎。Thor說。是嗎。


那人於是竊笑起來。


Thor把頭從窗子上挪開,天色沒有變化,他們之間鋪開金色薄光。那人和自己幾乎相觸的膝頭包裹黑色長褲,織線像銀泛白,Thor想過去碰,又作罷。


他說,我比你們之中任何人都愛Thor。他的語氣真誠,之中有許多原因:也許他確實這麼想。他愛他的兄長。但他們不會停止競爭、爭寵,和引起彼此注意。又也許他喜愛聽自己撒謊的聲音。Thor相信這有不小的可能性。他如此享受謊言成章,以致於心像迷宮,連他自己都迷失其中,同時樂在其中。又或者兩者兼具。他說謊同時也說真話。他拒絕承認愛,愛就不存在,他說謊,愛就不存在。


「為什麼是火車?」他問。


「什麼火車?」那人說,「也許是一座橋。」


「停下這個。」


「停下什麼?」那人說,聲音帶笑。「你趕著去哪裡嗎?」


他想告訴他我在找我的弟弟。而你是一場夢。


是一座橋嗎?


還有個夢關於一座橋。


多色的、璀璨的,彩虹橋。Thor活過千年,但稱不上老,甚至算不上年長。關於橋的夢太年輕,無法清楚記憶細節。蛇的夢實現得太快,這一個距離實現的日子卻太遠,直到它發生當下,Thor都不能確信是否有過這樣的夢。


但他有過。現在他知道了。


為什麼奧丁從未提及弟弟的身世,為何他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得知實情,卻不驚訝。不是因為有所端倪,不是因為察覺異狀,也不因Loki格格不入。他自始至終在那裡,不論他們懷有多巨大的相異,Thor都是他的十指,Loki都是他的足踝。像藍色的血湧入心臟,再灌送出紅色的血。


他夢見彩虹橋斷裂,他的弟弟口吐薄霧,唇齒緊繃。是嗎?Loki啐出字彙。是嗎?


這是瘋狂的嗎。Thor遊走於星球與星球之間。起先他想那些太小的世界引不起Loki的注意力,後來他又覺得,那些太大的過於醒目,不適合藏身。安逸的國度適宜弟弟享樂,危險的又會激起他的征服欲;Thor放棄了考慮,他看到一個就找一個。他找黑色頭髮,找綠色衣服,找金色首飾,找銀白小刀。但使人懊惱地,Loki可能不是那些樣子,他可能是任何樣子。所以他又找他的綠眼睛,找他露牙的笑,找被破壞的所在,找沒被破壞的所在,找無秩序、找混沌、找一個又一個的理論。


在某些不算極凍、運作守序的地方,地表上生長植被。當冬日來臨,結冰前幾週,植物會把易受傷的組織搬到細胞中央,用一層柔軟的保護墊把它們包覆起來,使它們得以承受冰晶刺傷,但不至於死亡。


「那就像藏起你的心臟,」Thor解釋他聽取過的解釋,「把它放在安全的地方,避免傷害。」


對面那人短暫地微笑,唇又蓋住了齒。


「你想人也能做到這個。」他說,「你想我也能做到這個。」


不是第一次你這麼做了。Thor說。


「也許是最後一次。」對方提點道,「我開始變得可預測了。」


「是可碰觸。」Thor告訴他,「你變得可碰觸了。」


對方沈默片刻,他的手放在腿上,Thor似乎是現在才注意到他的手在那裡。他有手。他的十指交錯,像一個鬆懈的祈禱手勢,但Loki從不祈禱。神要對什麼事物祈禱呢。他想要什麼便伸手去拿,他探取的手遠比交合的姿態更叫Thor熟悉。


「你找過所有地方了嗎?」


「不是所有地方。」


「你找過很多地方。」那人說,「除去那個地方。我死去的地方。」


「你不在那裡。」


「你想要我問你那個問題。」


「什麼問題?」


「為什麼不帶我回家,哥哥。」


因為已經沒有家了,Loki。


家被火焚,被擊沉,被一箭穿心、從中折斷。家告訴他明日的陽光仍舊,家在Thor面前嚥下最後一口氣。他能帶著失去的家到哪裡去找失去的家。


「但我回去過。」Thor說,「起先我不想。因為第一次你死去,我把你留在那裡,有一天你回來了。然後第二次我這麼做,你回來了,第三次,第四次,你都回來了。我知道我該保持耐心,如果我顯得軟弱,那是因為我只有一個人。」


因為他找完了最大的星球和最小的星球,因為他恐懼自己再也找不到,因為他恐懼找到的不是他想找到的,因為他恐懼終將獨自一人,他又恐懼若非如此,自己終要隨著時日退而求其次。他在殘骸之中掙扎前行,他在屍骨之間用單眼流出兩眼的淚,他恐懼自己的希望萎縮,如果沒有軀幹,手臂也可以,如果沒有手臂,那掌心也可以。如果沒有掌心,那指頭,那指甲,指紋。那靈魂。靈魂到了哪裡。


「你來告訴我答案嗎?」Thor說,「這是為什麼我們困在這台火車上嗎?」


「什麼火車?」


車體前行,陽光傾斜,Thor看到了他前胸金屬反射光線,閃亮彎弧像一個扎眼的微笑。


「告訴我關於死亡的事。」


「生命透過死亡而趨近完美。」


「你從死亡中習得了教訓嗎?」Thor問,「它讓你更好嗎?」


「你使我驚奇。」對方說,「死亡對我不起作用。變化在你身上。」


我離開,你就奔跑,我停下,你甚至跑得更快。你需要一個握著手的人,你需要一個放開手的人,你需要一個刺傷、打碎、又無法被刺傷打碎、拖著你往反方向前進所以你才能看清正確方向的人。他說。每一次我倒下,你就站得更直一點。


他口裡噠啦一聲。張開了交纏的手指。


「不是萬物皆有因那種事,不是。」那人說,「或者是?」


「或者你享受他人哭喪著臉。」


「那也是。」他承認,「我們活得太長了。你也該死幾次,那有益健康。」


「每次你死去,我也死去一點。」


是嗎。那人又笑起來。是嗎。


Thor闔上左眼,卻沒有陷入黑暗,他的右眼視線清晰,對面那人長髮及肩,油亮發黑,像奧丁肩上的烏鴉。他是思維或者記憶。他是Thor的思維和記憶。


他問少了一隻眼睛是什麼感覺。


就像,Thor說,像你總在等一些東西從看不見的那側出現。


他問少了一個弟弟是什麼感覺。


就像你總在等一些東西從看不見的那側出現。等待一個夢。你閉上眼睛,將一切看得更清楚。


他於是看見了Loki的眼。它們在豐盛陽光下是褐色的,面向窗外,又轉向自己。像將一地的強光都潑往Thor這側,刺骨滾燙。


他說,你現在可以給我那個擁抱了,哥哥。


也許在那些最狂野的夢中。Thor傾身擁抱他。他的手指揉進他的肌肉之中,直到能夠一一盡數脊骨。那把匕首終究沒入胸中,他眨眼就掉出眼淚,眼淚讓他意識到悲傷,悲傷使他流出更多眼淚。他將臉埋在弟弟頸間,想起奧丁問:什麼是勇敢?他說:勇敢是永不逃跑。奧丁問:什麼是聰明?Loki說:知道什麼時候該逃跑。奧丁問:那你該如何勇敢又聰明?所以萬物皆有因。所以他給了Thor一個Loki,給了Loki一個Thor。世界給他們困境,最終跑了大半輩子的Loki停止逃跑,而面對一切的Thor失去了一切。


這會是那一個無法成真的夢嗎。弟弟。Loki。


Loki說,只有這麼一次我告訴你,只有這麼一次。哥哥。我們千年相伴。記住你眼前所見,把目光停在一處,記住我的樣子。在下雪時觀察我,在青草初長時觀察我,在下雨時觀察我。你得去感覺,記住我的氣味,來回走動探索我的觸感。


他說,如此一來,我便永遠伴隨你。當你遠走他鄉,你可以呼喚我,當你需要我時,我就在那兒,在你心中。


他說,我就在你心中。


他的手掌貼在Thor胸前,以推拒來說力道太輕,以依附來說力量又太重。那就像藏起心臟。把它放在安全的地方,避免傷害。


所以就是這麼一回事。他找遍了世界,世界的世界,他因憤怒握緊拳頭,他因悲慟蜷縮腳趾,他的皮膚之上血管浮現,血管像樹,命運像樹,淌流他為手足保存下來的心臟,輸送進他保存手足的大腦,藍色接著紅色,紅色接著藍色。他的手順著指紋,指甲,手掌,手臂,軀幹,貼上Loki的前胸。他的靈魂就是Thor的靈魂。


他們像藤蔓攀附斷木,遺忘去處久久停留,從清晨到黃昏,再從黃昏到清晨。


Loki說,火車會停下來。


Thor說,什麼火車?


Loki說,你會記得。


Thor說,記得什麼?


也許是一座橋。他的弟弟站在橋中央,他有Thor尋找的一切特質:黑色頭髮,綠色衣服,金色首飾,銀白小刀,綠眼睛,露牙的笑,被破壞的所在,完好的所在,無秩序,混沌,完美無缺。


他說,你會記得。


Thor說,你比任何人都愛我。


是嗎。Loki笑道。是嗎。


我比我愛你更愛你。


Thor在鳴笛聲中醒來。


水泥柱被他的臉頰暖熱,泛出濕痕。錘子不在身邊,斧頭不是斧頭的模樣,他抱著一把雨傘,人們行步匆匆,陽光曬在碎石和鋼鐵上,發散出滾燙悶熱氣味。他從長椅上直起身子,抹了抹臉。眼前景象有短暫時間不具任何意義,他不知去向,直到第二聲鳴笛響起,他看著鐵軌上的火車,不知向東或向西行駛,人們鑽入車廂不見行蹤,人們走動著一扇一扇關閉起車門。


你會記得,你會記得。


所有的死亡都是突如其來的。不論老了多久,病了多長,做出了多少自我毀滅的舉動。那讓你想到命運。想到他們的命運也許並無例外,和人類一樣刻寫在支撐世界的樹皮上。只是需要仔細去找,只要不停止尋找。


Thor進入車廂。


夢就成真。 






-THE 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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